这天我站在菜园边，仿佛回到了童年。

    小时候，菜园里劳作的是父亲，而眼前这位劳作者既像父亲又并非父亲，他是我的哥哥。这是对于童年记忆唯一不同的情境，使我有些如梦如幻的感觉。

    菜园的格局几乎没有变化，它分明就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，一畦不算大的菜地，被精心地分成一绺一绺，整齐地排列着。我大体看了看，有辣椒、茄子和西红柿，有小白菜、韭菜和葱蒜。挨着竹篱笆的那一绺，是冬瓜、南瓜架和黄瓜架，篱笆上爬伏着的是苦瓜藤和丝瓜藤。各种瓜花开得正茂盛，有的结出了花蒂和小瓜，连辣椒和茄子也开始开花结实。我知道经过精心打理的菜园，会一年四季色彩丰富，冬季萝卜白菜，夏季茄子辣椒，春秋两季更不用说，收获的瓜菜会将堂屋堆满。

    在我的印象中，远处是一片斑斓的花的世界；层层叠叠的梯田里，紫红的草子花被铺天盖地的油菜花比下去，阳光下一片耀眼的金黄，无数的蜜蜂全被菜花吸引了去，山坡上的野花零星点缀……眼前这畦菜地，可谓风景这边独好。父亲在这里耕耘一辈子，后来离开；接着是哥哥接手，他已打理了大半辈子。我看见哥哥的头发被白霜覆盖，从后背打量，像极了父亲当年。他和父亲一样，对这片菜地的熟悉程度、耕作方法和技巧，远远胜过我的想象和思念。这里的每一坨泥土他都捏过搓过，每一把泥土都浸润过他的汗水他的希望。我哥是我父亲的忠实的继任者，可以想象，我父亲又是我祖父的继任者，这样追溯而上，也许几百年几千年都是如此。这大概就是世代相传的真正含义。

    哥见到我，很是惊讶，后来莞尔一笑，搓着满是泥土的双手，往衣服上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，最后就用手一指说，你回来得正好，今天黄瓜开园了！

    我看见地边的竹篮里，果然装着一些带刺带花蒂的嫩黄瓜。哥说你从小喜欢吃生黄瓜，我晓得的。你拿了到笼头下洗洗吃呗！

    接着哥又说，小弟你回来得太巧了，昨夜里我抓了一些鳝鱼，等下摘些紫苏，我们吃黄瓜紫苏焖鳝鱼！

    这时我开始打量哥。哥打着赤脚，他的脚和当年父亲的脚没有两样，曾经无数次地被山坡上的竹签，水田里的瓦片或瓷片划伤过，留下累累疤痕，但他和父亲一样毫不在意。我也多次握过父亲和哥哥的手，手掌手背满是伤痕，粗糙得跟泥土一般。握住那样一双手，有一股温暖漫上心头。

    我和哥缓慢地往家里走。哥满怀心事地对我说，年轻力壮的人，都像赶集似的背着行囊，到外地打工去了，好多人还在城里安了家。村子里就剩下老人，还有一些妇女和孩童。

    他们都不会回来种田种菜了！哥说。那口气好像提问，又好像自言自语。

    我回头望着那畦菜地，忽然间想起，将来哥离开以后，谁来接手种菜种瓜呢？这一畦祖辈耕耘不息的菜园，这一片洒下父辈们辛勤汗水的泥土，会不会荒芜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