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，他的腰本来很直，眼睛炯炯有神，可是现在眼睛眯得很小。父亲爱忘事情，我们给他买的食物，放在什么地方他都忘记了。可是有一张老照片，他没有忘记。那是一张几乎褪色的黑白照片，照片上，是穿着国军服装的父亲和战友在卢沟桥上的合影。父亲那时还是一个孩子，和父亲合影的是一个上尉。照片上，他们的目光非常坚毅。

    父亲说，拍照没几天，上尉就殉国了。上尉是东北人，死的时候，杀了十九个鬼子。上尉笑着闭上了眼睛。这张照片，是上尉留给父亲的。每年七七，父亲都会把照片拿出来，放在自己桌子上，恭恭敬敬地摆几道菜，上几柱香。父亲一定会给照片上的上尉施大礼。父亲很虔诚，还会烧几个大元宝。

    父亲是国军，后来参加了解放军，再后来家乡解放，父亲悄悄回到家里种地，没有炫耀自己的战功。那段历史已经从他的生活里抹去了。可是每到七七，父亲就会拿出照片，恭恭敬敬地给上尉烧香。

    记得父亲88岁那年，他患病做手术。我把他从老家接到省城。快到省城的路上，他又非得让我回去，说有东西忘在家里了。我只得开车把父亲带回老家。我们在父亲睡的床上翻来翻去，终于找到一个盒子。盒子包裹得很严实，父亲小心翼翼地打开，里面是那张老照片。

    父亲做过手术后，身体每况愈下。他变得不爱出门，每天在自己居住的房间睡觉。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跌倒，被送到医院。医生下了病危通知。我日夜陪伴着他，希望奇迹出现。父亲这时候开始出现幻觉：“连长也住院了，那不是连长吗？”他指着一个中年人。那段时间，他拿着那张老照片，亲切地看了一遍又一遍。终于，他熬不住了，临终的遗言：“我没别的要求，每年到了七七这天，你们要把这张照片拿出来，上柱香。上尉没有后人，你们替我尽孝吧。”

    今年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七七，我按照父亲的遗愿，取出那张老照片，恭恭敬敬地给老人上香。我含着热泪对着父亲的遗像说：“您放心好了，每年七七，我都会这么做。历史不会忘记你们！”